对话饶晓志：他如何驾驭“不正常”赛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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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# 当镜头对准那些被遗忘的角落：曾海若与《阳光照耀青春里》的温柔革命
“你知道吗，他们其实和我们一样会疼。”坐在监视器后的曾海若突然说了这么一句。那是《阳光照耀青春里》拍摄的第三天，镜头正对着男主角何立——一个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的年轻人，他在雨中蹲着系鞋带，手指因为药物副作用而微微发抖。这个细节不是剧本里写的，是演员蒋奇明在排练时观察真实病患后加的小动作。

曾海若的导演处女作选择这样一个题材并不令人意外。这位以纪录片《乡村里的中国》获得金马奖的导演，镜头始终对准主流视野之外的群体。但这次他决定用剧情片的形式，讲述精神病院里那些被贴上标签的青春。”纪录片要求客观，而这次我想主观一点，”曾海若在片场常说，”我要让观众尝到他们嘴里的药片是什么味道。”
影片中有个令人心碎的场景：何立偷偷把抗精神病药藏在舌头底下，等护士走开再吐到盆栽里。这个动作他重复了十七次——镜头真的拍了十七遍，因为曾海若要演员找到每次吐药时不同的心理状态。”第一次是恐惧，第五次是习惯，第十七次是绝望，”蒋奇明后来回忆道，”导演让我数着数演，他说精神病患者的每一天都是在重复中度过。”

饶晓志作为监制，给这部作品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化学反应。你或许记得他在《你好，疯子！》里那个疯狂的精神病院寓言，但《青春里》走的是完全相反的路子。”海若的镜头会停在患者吃药时颤抖的手指上，会拍他们半夜惊醒时枕头上的汗渍，”饶晓志说，”这些细节堆叠起来，比任何戏剧冲突都更有力量。”
影片最动人的段落发生在病院的屋顶。何立和其他病友偷偷溜上去晒太阳，阳光把他们的病号服晒出洗衣粉的香味。这个场景原本剧本里只有三行描述，但拍摄时变成了二十分钟的长镜头。演员们即兴发挥：有人哼起跑调的歌，有人用矿泉水瓶接屋檐滴落的水，陈明昊饰演的老张突然开始背诵《红楼梦》判词——这是演员自己加的，他说他采访的病患里真有个能把《红楼梦》倒背如流的老教授。

“我们不用疯癫这个词，”曾海若在采访中强调，”电影里何立发病时看到的幻象，我们都拍得很美。”确实，当何立病情发作时，镜头不是摇晃模糊的，反而异常清晰——他看见病房的墙纸开出虞美人，看见护士的听诊器变成银色的藤蔓。这些超现实画面与纪录片式的日常场景交织，形成独特的叙事节奏。”正常人吃药是为了治病，他们吃药是为了变成正常人，”肖央饰演的医生有句台词，”你说谁更可怜？”
影片后半段有个震撼的沉默时刻：家属探视日，何立的父亲隔着玻璃比划”好好吃药”的手势，何立突然把整瓶药丸倒进嘴里嚼碎。这个镜头拍了六条，最后用的是第一条——蒋奇明真的咬破了胶囊，苦味引发的生理反应比任何表演都真实。现场收音能听见他牙齿碾碎药片的”嘎吱”声，还有监视器后面某个工作人员的抽泣。

饶晓志说选角时他们见了上百个专业演员，最后却从话剧舞台找来了蒋奇明。”舞台演员有种特质，他们相信虚构的力量，”监制解释道，”当蒋奇明第一次试镜，他问能不能摸一下精神病院的床单——他说需要知道布料摩擦皮肤的感觉。”这种近乎偏执的认真贯穿了整个拍摄。陈明昊为了演好电休克治疗后的状态，真的去体验了两次轻微电击；而肖央跟着实习医生值了半个月夜班，笔记记满了两本。
电影最精妙的设计在于它模糊了”正常”与”异常”的边界。何立出院后坐地铁那场戏，镜头突然反转——此刻所有”正常人”都成了面目模糊的背景，只有何立的脸是清晰的。曾海若用了变形宽银幕镜头来拍这个段落，”我要让观众体验被全世界当作异类的视角”。这种技术选择背后是深刻的同理心，正如饶晓志所说：”我们每个人不都在某些时刻觉得自己是人群里的精神病吗？”

杀青那天，剧组来了几位特殊客人——曾海若拍摄纪录片时认识的精神康复者。他们安静地看完了粗剪版，其中一位姑娘指着银幕说：”原来我们哭的时候是这样的啊。”这句话让导演在后期制作时多保留了很多演员的即兴发挥，比如蒋奇明临场加的那段用牙刷敲击饭盒的”演奏”，”这些不完美的瞬间才是真实的”。
影片结尾，康复的何立站在阳光下数自己的影子——一个、两个、三个，然后笑着对镜头说：”今天只吃一次药就好。”这个镜头拍了二十七次，不是演员的问题，是曾海若在等一片刚好飘过的云。”精神病患者的生命里太缺少这样的温柔时刻了，”导演说，”我要让这片云彩成为电影的最后一个角色。”

当灯光亮起，你会发现自己口袋里不知何时被塞了一颗糖——那是剧组准备的，和电影里护士发给病人们的一模一样的水果硬糖。”尝尝看，”饶晓志在首映式上说，”这就是他们每天乖乖吃药后得到的奖励，也是我们想给观众的甜。”这颗糖的滋味，或许就是《阳光照耀青春里》最想传达的——在理解那些”异常”之前，先给予他们同等分量的甜。